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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再嗑

【仓丸】白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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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新发

*AU


【白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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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仓忠义的父母在他高一的时候协议离婚。

 

他对此毫无异议,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也受够了他们之间的持续不断的争吵,与其互相勉强着把婚姻维持下去不如放手给彼此自由。在此之后母亲去了东京,而他选择和父亲一起留在大阪。 

独身男人带着孩子的生活一开始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在不知道是第几次接到父亲打来说要临时加班晚饭需要他自己解决的电话,而他也把附近便利店里的便当吃到腻味之后,大仓转而开始依靠自己。等到父亲慢一拍地察觉过来,大仓已经成长为对料理上手甚至还能在第二天上学之前把便当递给他的少年。

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的在综合评价的手册上会被师长以及同龄人用“成熟”这样的的词语评价。也是收拾房间不小心翻出小学时候的综合评价表才记起,原来小时候的自己也是有调皮捣蛋过的。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瞬间大仓心里有着说不清的遗憾。

由于工作上的人事调动,大仓跟随父亲从大阪来到京都。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加上眼下正值暑假,连通过学校结识新朋友的机会都没有。好在他向来习惯了独自玩耍,整日骑着自行车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晃荡也还算悠闲。

这天大仓也跟往常一样,把便当和几本漫画装进书包里然后推着自行车出门。前些日子已经把附近的街道都逛了个遍。他想起前几日父亲带着他去拜访邻居,那位面目慈祥的老妇人在得知他是刚来京都后很是热情的给他推荐了一个好去处,地点位于西郊。 

骑到山脚下时大仓的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跳下车改为推着自行车前行。

入眼是一大片的竹林,微风拂过时掀起层层翠绿的叶浪。在竹叶的沙沙声中似乎连心也不由自主的变得平和。大仓身上汗湿的衬衣已经被风吹得干爽了许多,他决定沿着小路继续往深处走。

路的尽头是一处看起来荒废已久的神社。一边的御神木长得极为高大,浓密的树荫几乎把头上的烈日和光线一并都覆盖。鸟居上的涂漆被蹭掉不少,有几处甚至露出了原本的木材颜色。偶尔有风吹过,麻绳上的风铃就会碰撞出声音。

安静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大仓把单车停在一边,随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便当被他从书包里拿了出来,打开的时候他忽然记起来筷子好像还落在背包里于是起身想去拿。

 

意外发生。

 

等他回来时竟然发现便当里的摆放炸鸡块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而米饭西兰花以及梅干反倒是完好无损乖乖呆在原处。 

明明记得自己早上出门前特地还把炸鸡块多装了一些。

难不成是有什么动物跑来把他的便当给偷吃了?

大仓站起身四处环视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动物出现的痕迹。再说了哪有动物还挑食的,还专门只吃炸鸡块不吃蔬菜和米饭。

 

那么……或许是妖怪?

这个想法才一出现,就连大仓都忍不住吐槽自己真是最近看多了漫画脑洞太大。

 

可是炸鸡块总不能凭空消失。

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咕噜作响,大仓捧着便当深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好米饭没有消失啦,他这样安慰自己。咬一小口梅干再塞一大口米饭,这样搭配着也还是把便当吃了个底朝天。 

还剩下最后一颗梅干,不知想到了什么,大仓又把它重新放回到便当盒里。

然后他夸张的伸了个懒腰,随便扯过一本漫画翻开盖在脸上闭眼假寐。 

即将入睡的时候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了。大仓的身体下意识警惕地绷紧,用余光悄悄地借着书的缝隙看过去。 

以往常常为人所夸赞的理智这时却变得捉襟见肘起来,他只能茫然地任凭眨眼的频率被拉长。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穿着深蓝色的浴衣,从树枝间投射进来的日光把他浴衣上的花瓣纹路映得明晃晃的。距离很近,大仓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男生嘴唇下方的那颗痣,以及唇角沾着的炸鸡块碎屑。

 

果然……

这个家伙,因为吃梅干被酸得鼻子眼睛都皱到一起的这个家伙。

 

——炸鸡块小偷。

 

“喂。”

大仓把书从脸上拿下来喊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这人会被惊吓到,甚至惊慌失措的逃跑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对方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只是表情痛苦的把咬了一口的梅干放回盒子之后淡定的朝他摆摆手说“嗨,”随后又指着梅干扁着嘴抱怨了一句“这东西好难吃。” 


就好像他和大仓之间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


“你认识我?”他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穿着浴衣的奇怪少年,一定肯定以及非常确定自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对方的存在。

 “现在认识也不迟嘛。”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笑眯眯地伸手去摇了摇麻绳,引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什么?”大仓眨着眼疑惑不解。

“丸山隆平,”自顾自地拿起漫画随手翻了几页然后忽然一个转身蹲在他的面前,少年用几乎蹭到他耳朵的距离凑近着开口,“你可以叫我Maru哦。”

刹那间他心跳的喧嚣胜过这林间的蝉鸣。

 

02

大仓忠义。

他不着痕迹侧身拉开一点距离,清清嗓子才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

丸山并没有察觉到他这个动作,而是低垂着头专心致志拿手指在台阶上写着他名字的笔画,嘴里也一边轻声跟读着。

大-仓-忠-义

是这样写的吗?丸山抬起头,望向大仓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大仓的脸颊因为突然袭来的热度泛起浅淡的红。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他连忙把头低了下去,却出乎意料的看到了奇妙的景象。台阶上自己名字的笔画上面长出了一株株细小的绿色植物,此刻枝叶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妖怪?

嘛,丸山嗫喏,算是吧。


大概是早就有了这么奇怪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的觉悟,所以在他的猜测被证实是正确的时候大仓也没有特别的表现出惊讶。

什么嘛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反倒是丸山泄了气,双手撑着下巴鼓着腮帮嘟着嘴一脸残念。


大仓被对方这个很是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那你说要怎样,难不成你期待的是我要大叫一声然后被吓得晕倒的反应吗。丸山一本正经地摸摸下巴说你要是这样的话也不错啦,然后蹭过来扬起嘴角对他很自然的露出一个笑容。


“那我以后叫你Tacchon可以吗?”眼睛和牙齿在日光下闪闪地发着光。


对方说话间从唇齿吐出的气息有清冽的植物香味,大仓像是被蛊惑一般点了头。


然后他卷起袖子开始收拾。丸山就蹲在一边盯着看,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兴趣。收拾完了大仓才想起自己似乎是否应该要追究一下那些无辜消失的炸鸡块。转过头正好撞上对方专注的眼睛,他莫名感到窘迫,连忙站起来扯扯衬衫的领口一副热极了的模样,心想算了这次还是不追究好了。


从口袋里拿出湿巾擦拭额上的汗,扫了一眼身边那个毛茸茸的头顶。


他想了想,犹豫地说:“……下次我给你带炸鸡块。”


丸山听到这句话之后猛地笑弯了眉眼,颊边凹下去个很深的酒窝。仰着下颌看了他半晌,脸上浮起的欣喜神态和幼稚园里那些因为意外得到奖励糖果而高兴大半天的小孩子相差无几。他被盯得耳根发烫,尚且十六岁的大仓从未经历过如此这般的脸红心跳。


别看了啦,想也没想伸手覆上了那双眼睛。


他第一反应是掌心藏了只蝴蝶,下一秒才意识过来那是丸山的睫毛。对方眼睛不安地动来动去,感觉类似蝴蝶振翅,带来一阵有若有似无的痒。钻进皮肤随着血液在流动至四肢百骸,最后甚至连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都变得痒了起来。


你干嘛突然捂我眼睛害我吓一跳,丸山嘴里嘟囔着抓住他的食指试着往下扒拉了一下。大仓一下没防备,手指被牵扯着滑过鼻梁,不小心从对方的嘴唇上滑过。身体忽然失了力,他沉默的站在原地,任凭自己的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拉了下来。


在这里。


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废旧神社里,木质的地板被晒得微微发烫,潮湿的角落里生长着绿色的青苔。和煦的微风吹过枝桠,头顶是一整片纯净的晴空。身后因为炸鸡块偶然结识的妖怪少年靠着他的背专注地翻他带来的漫画,看得入神了会跟着故事发展忍不住摇头晃脑,发丝时不时蹭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


“Tacchon好厉害——”丸山发出惊讶的感叹,张嘴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仅仅只是因为给他讲解了一个漫画片段而已。大仓却不得不承认的对方这样子这的确让他内心膨胀出无法用言语修饰的满足,平日里再怎么被称赞理智成熟也掩饰不了此刻骨子里的少年心性。


看来是遇到了笨蛋妖怪呢。

他抿了抿嘴角,努力让唇角的笑意不要太明显。


直到黄昏了大仓才想起要回家。


丸山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看着他把背包背好,等到大仓去推自行车的时候总算按捺不住开了口:“要走了吗?”


嗯。

那……再见。


丸山的脸颊被夕阳染上了一层绯色。刘海软软耷在额前,脸上还是笑着的,眼神看起来却有些说不出的低落。听到自行车远去的声音他也收回了目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碰着台阶上在大仓名字处生长的那些植物叶片。


自从有了意识之后他就呆在这片森林里,没见过其他的所以就连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存在,这么混混沌沌的过了一天又一天。那会儿的神社还没有现在这么荒凉,偶尔会有登山的人过来参拜,或是有调皮的小孩子组成冒险队前来探险。有一天他睡懒觉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结果被好奇心旺盛的人类小孩撞个正着之后拖着他问东问西的。毕竟很难得才遇见一个能够和自己说话的人,于是丸山也很耐心的一一回答。前来寻找孩子的母亲看见之后一下子变了脸色,急忙拉过小孩检查有没有受伤。


离开之前被抱在怀里的小孩手指着他的方向无辜的问:“欧尼酱不走吗?”


男孩的母亲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丸山突然绷直了背脊,然后他看见那位母亲原本平静的神情转而变得惊恐起来。哪里有什么欧尼酱你乖哦不要乱讲话,丸山听到对方小声地这么教训了一句,抱着孩子远离了神社。


……

隐约能够明白了,他僵硬着的身线慢慢松弛下来。

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自己,明白了自己虽然和人类拥有同样的外表,但并不是人类。


这个事实,他明白了。


丸山想着笑一下大概就好了,但是此刻酸涩不堪的心情像是一口气吞下了一百颗梅干。连扯开嘴角的力气都被软化掉了,他只好把脸贴在手臂上闭起眼睛。


迷迷糊糊听见面前有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丸山歪着头睁开眼,以一种倾斜的角度对上大仓的视线。光线的来源被对方站直的身体挡住,周身像被镶了一层暖洋洋的边。他避开了眼神接触,筋疲力尽般把脸重新埋回手臂里,闷声闷气地,你干嘛回来。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世界陡然变得寂静,丸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真狡猾,他想。再也没有比人类狡猾的生物了。不然怎么随便一句话可以让他的心脏被难受的像是被人拿手搓来捏去,让他的头脑无法思考,让他只能绝望地在一边旁观而后任凭它在脑海里重复播放。


太狡猾了。


丸山站起来自觉走到单车后座坐好,双眼目视前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


要是不吸鼻子的话大概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大仓别过头弯了弯嘴角,没有拆穿。



03

大仓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颗树,树枝上还有一只胖滚滚的树袋熊,无论他怎么甩动树枝都不肯下来。拜托我又不是桉树,他忍无可忍对着那只树袋熊大吼。而树袋熊只是动作缓慢地转过身无辜的朝他挠挠脸,咧着小嘴巴的动作似乎是一个微笑。他盯着树袋熊嘴角下方的那颗可疑的痣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忽然喘不过气来,迷糊间大仓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着胸口。睁开眼之后自然而然视线下移,梦中的那只树袋熊的脸和此刻趴在身上的丸山的脸完美重叠。

 

到底是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的。

 

他想起晚上睡觉之前自己问丸山要不要一起睡床的时候这人还信誓旦旦的声称自己不习惯睡床所以在地上睡也没关系。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害他无法安心睡眠的罪魁祸首蜷在自己怀里,呼吸声均匀平和,手紧抱着他的一只胳膊睡的正香。不甘心只有自己清醒,于是大仓拿另外一只尚且自由的手的食指戳了戳丸山的脸颊,在酒窝凹陷的地方还很坏心眼的反复挤压。大概真的是很困,丸山在这种程度的打扰下也没有醒过来,只是微皱着眉委屈的哼唧了两声下意识想躲避,打了个圈从他胸前滚到一边,缩着身子背朝墙壁面朝大仓继续熟睡。

 

昏黄的路灯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在丸山耳梢鬓角留下一缕柔和的光晕。亚麻色头发被他睡得乱蓬蓬的,发尾不安分的朝四处岔开,低垂的睫毛顺着眼睛闭合形成浅浅的弧形阴影,周身散发出一团真切而模糊的暖热。

 

终究还是忍不住。大仓抿起嘴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把对方额前那几根顽固翘起的额发抚平了才心满意足。转过身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睡意降临的猝不及防,他捂着嘴小声地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还惦记着醒来之后针对睡觉以及相关衍生问题要和丸山谈谈。

 

第二天大仓也按时起了床,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钻进厨房。装便当的时候正好大仓先生已经准备完毕,下了楼走到厨房来和他打了声招呼。父子之间的日常对话无非就是那几个话题,出门之前告诉他说今晚工作可能会到很晚不能回来吃饭,父亲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抱歉,硬是拉着大仓约定好等他这段时间的工作告一段落就外出好好吃一顿才离开。

 

送走了父亲之后大仓开始准备自己的早饭。

 

他全神贯注拿着锅铲煎荷包蛋,煎到一半想翻面的时候头顶忽然被什么压住,脖颈被两只手自身后环住,交叉落在胸前。

 

Tacchon在做什么?

 

浓重的鼻音的话语是从头顶传下来的。丸山的下巴抵着他的头,这个动作几乎把大仓整个给圈在了怀里。

 

荷包蛋。话说你能不能先松开我这样很热。

骗人……我体温明明比人类要低哪里会热。

 

被强行揽入怀中本来就让他分外不自在,随即丸山带着水汽的温热呼吸贴近耳朵。况且Tacchon这个身高我抱起来刚刚好嘛,说完之后还伸爪子扯了扯大仓已然僵硬的脸,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一大早的不要板着脸哦。

 

该死的身高差。

 

大仓不禁望天翻了个白眼,不过才比自己高一个头而已就这么骄傲自满沾沾自喜。愤懑之余他下定决心,要把每天喝的牛奶由一瓶增加至三瓶,未来预期身高也由178变为180。

 

夏日午后特有的闷热包裹着肌肤,大仓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水蒸气蒸发在空气里。耳边传来电风扇呼啦呼啦转动的声音,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衬衫因为汗水微微贴着后背,是令人不快的黏腻感。反观身旁穿着浴衣吃西瓜的丸山,分明身体的一大半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却还是清清爽爽的,一副丝毫没被这炎热影响到的怡然。

 

暖烘烘的风吹得人神经都变得绵软起来。

 

一个冰西瓜切成两半,他跟丸山一人抱一半边儿拿着勺子专心挖。丸山的西瓜吃完了,他满足的摸摸吃撑的肚子抬起头看。发现大仓半眯着眼睛一手抓着勺子怀里抱着西瓜一动不动。大概过了几秒钟,身子向前一个趔趄,一个没留神儿差点儿把脸栽进去,猛地惊醒过来时露出的那个慌里慌张的小表情把丸山给逗笑。

 

大仓听到笑声不免有些疑惑,他转过脸,恰好对上丸山单手撑腮注视着他的视线。

 

你笑什么?

 

觉得Tacchon真的很可爱。觉得能够认识Tacchon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你会害羞的吧。

 

所以最终丸山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坐近了一些然后伸手揉了揉大仓的头发,力道温柔的像是抚摸一只猫。



04

如同天气预报所预料的那样,正式迎来漫长潮湿的梅雨季。

 

可是丸山不喜欢水,连带着下雨天都讨厌。

 

有次他们去神社在回来的路上不巧赶上下雨。他没带伞,躲雨的屋檐有点窄,加上自行车又很占地方,无论他们怎么缩起身子都还是会有一部分暴露在外面。大仓见雨势不大就打算淋着雨骑回家。他推着自行车刚把脚往外迈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量给拉扯了回去,来不及去扶自行车,眼睁睁的看着它倒下,车龙头沾到一大块泥泞。

 

他转过头想要质问对方。正好屋檐上有几滴雨水落在丸山的手背上,那人像被热水烫到一样急忙收回了手,然后用袖子用力擦着,手背的皮肤被擦红了也不管。

 

我不想淋雨,丸山冲他很不高兴的皱起了眉。

 

大仓沉默着扶起自行车,在心里赌气的想着我才不要理这个人我要自己骑回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很小声的对不起。他回头看,丸山不知什么时候在原地蹲下了身子,下巴撑在手臂上,眼眸低垂,一言不发,神情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迷茫。大仓莫名就没了脾气,可自尊心作祟他也不愿先开口。

 

霎时膨胀放大的雨水砸落在地似一阵杂乱的鼓点,城市和天空之间的界限被模糊掉,在大雨的冲刷之下重新变得崭新。

 

之前卷起的裤腿也没逃过雨水的飞溅,卡其色的布料上洇出点点深色的水痕。大仓余光捕捉到丸山缩起身子后退的小动作。看来是真的不喜欢淋雨啊,他这么想着,不着痕迹的往丸山那边挪动步伐,最终整个人在丸山身前站定。

 

对雨势不减雨水却忽然变少的状况感到好奇,丸山不明就里抬头看。却看见大仓挡在自己面前的身体,像是一道屏障稳稳地阻挡在他和雨幕之间。湿了的白色衬衫底下显露出少年瘦削欣长的身体轮廓,侧脸起伏分明的像是山峦的横切面,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的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善意。让他忍不住低头微笑。


大仓的腰被轻轻戳了一下。

 

“谢谢。”

 

丸山带着笑意的声音撞击在耳膜上隐隐有些酥痒。早知道不给你挡了。大仓在心里犯嘟囔,懊恼地伸手挠了挠发烫的耳朵假装自己没听见。

 

铺天盖地的雨声将他们包围。


淅淅沥沥的细雨下了整整一周还未停歇。


丸山对下雨天的苦手让他连平日里最兴奋的一起外出去市场购买食材都选择放弃,整日就是无精打采地窝在床上或是沙发上犯困。

 

你真的是妖怪吗竟然懒成这样。觉得这种状况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大仓嘴上吐槽不够还伸脚踹了下被窝里凸起的那一团。丸山软绵绵地喊着痛,声音因为捂在被子里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我不喜欢下雨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眼睛里盛满委屈。

 

我才懒得和你争。大仓撇撇嘴无视掉丸山的辩解,径直走到书桌面前拿过钱包就转身离开。冰箱里的食材不够了我现在要出去买。走到房门时感觉衣摆被扯住,他低头看,丸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着他衣摆一角左右晃了晃,讨好的眯起眼睛笑。呐呐今天晚上我们吃炸鸡块吗?大仓拎起丸山的手一根根扒拉下来甩开,故意拖长了声音回答。


你——想——得——美。


之后大仓脚步轻盈的下楼,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全然不顾丸山在身后对炸鸡块发出声泪俱下的哀叹。


随着门“啪”的一声合上,房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里。


丸山下楼走到客厅发现窗户没有完全合上,雨水从那一处缝隙间飘进室内。他盯着地板上的一滩水看了许久,抱着想要验证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怕水的念头试探性的伸出手指去触碰。指尖才刚沾湿一小点他就开始害怕,心底止不住的发冷。


丸山扯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在沙发上缩成一团。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嗒嗒声搅得他思绪一片混乱,心情平静不下来,连带着太阳穴都开始发涨。身体很冷,他把脚缩上来,伸出胳膊紧紧抱住膝盖也不够暖和。这时候又犯困,眼皮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睁眼也觉得费力,他迷迷糊糊歪着头不自觉就昏睡过去。

 

做了梦。梦里他回到神社所在的那片森林,说是一样又并不完全一样。因为梦里的树木参天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四周都是黑黢黢的。他漫无目的在森林里一直向前走,无论选择哪个方向都还是一样,兜兜转转还是回到神社面前的那片空地。于是丸山开始着急,天空中这时候又下起瓢盆大雨,他想跑去神社里躲雨,但每当他靠近一步神社就会后退一些,最后干脆消失不见。豆大的雨水落在身上又冷又疼,手脚不受控制的发着抖,他无助的想哭。

 

谁都好,谁都可以。只要能够帮帮自己。

 

丸山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逃避一般把眼睛闭紧。忽然间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雨声太大听不清楚。我在这里。他站起身想要对着四周大喊,却发现自己声音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做出口型。

 

Maru,Maru?

你醒醒……

Maru。

 

丸山猛地睁开眼,头脑还有些茫然,在看见是大仓之后才放松了下来。只是对方不知道看到什么了原本冷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慌张无措。


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丸山不明白,他只是觉得眼睛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脸上也绷得难受。下意识伸手想去摸,手抬起一半就被大仓握着手腕攥住,从他手心传达来的温度贴着皮肤,是熨帖的安定感。


“怎么了嘛?”丸山不太适应这种严肃的气氛,就想着故意搞怪活络一下。可当他一出声就觉得不对劲,说话的时候嗓子沙哑得厉害。

 

他眨眨眼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



05

平静的过了大半个月,除了丸山绝口不提那天的失控之外一切一如既往。


大仓有尝试着去问过一次,却没问出什么结果来。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丸山是这么解释的,脸上的笑容也丝毫看不出异常。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噩梦能让你哭成那样,下意识就在心里吐槽。他原本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忽然眼前一黑,脸上被什么东西给盖住,拿下来一看竟然是一本色情杂志。


和封面穿着比基尼的36D女郎对视了三秒,大仓猛地反应过来然后脸庞以肉眼可见速度涨得通红。


“……这是我转学过来以前的学校朋友送的你不要给我想歪”


丸山任凭对方慌张地伸手把书从自己手里抢走扔到床底,环着手臂好整以暇听完解释。之后用充满怜爱与理解的目光望向大仓,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发表感言。


——“嘛嘛Tacchon果然也是男人啊。”

……

——“都说了这不是我买的啦笨蛋。”


大仓先生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轻松了不少。除非是不可推脱的应酬,大部分时间都会回家和儿子一起吃晚餐。这天晚饭时大仓听父亲提起京都的祗园祭很出名,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参加。坐在客厅的丸山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立马就兴奋地跑到他身边,张牙舞爪扒着他的胳膊,眼睛亮亮地恨不得把“我很想去”几个字写在脸上。


反正再过十来天就开学了,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还不如去凑个热闹。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大仓点了头。


在柜子底部翻到了去年和同学一起去夏日祭时买的浴衣,墨绿色底色上是深灰色的竹纹。他穿上之后发现浴衣已经短了一大截,以前分明是到脚踝的长度此时才堪堪遮住小腿肚。才一年而已就长高这么多吗?对自己身高生长的速度他也感到惊讶。


丸山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面,摸着下巴一脸可惜。Tacchon要是不长高就好了,毕竟这件实在太衬你。


某根神经被对方话里某些个字眼微妙的拨动了一下。


大仓挑挑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抓着丸山的胳膊把人扯起来一步步逼到墙壁边。


这种四目相对你呼吸着我的呼吸的诡异气氛让人感到不安。


丸山呆呆地靠着墙站立,眼神飘忽不定。房间里的空气因为没开窗而变得闷热,热意一直从毛孔往体内蔓延,直到心脏,不轻不重收缩了一下。


他滑下身子想溜走却被大仓拦住。他说,你不准走。


你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哇,瞬间脑子冒出千万个想法,把丸山急的话都快说不清了。

 

你要是溜了我们怎么比身高啊。


话音刚落大仓就无辜的对他眨巴眨巴眼,嘴角那一抹笑意怎么看都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狡猾。


“……”意识到自己被耍,他抿着嘴发出了一声很不甘的呜咽。


最后当然还是比了身高。丸山沉浸在“竟然被小孩子给整了”的挫败感里暂时回不了神。大仓则是高兴地在墙纸上的身高标记处用铅笔轻轻画了两条线。他张开手去比较,不过就剩下半个头的差距,很好赶超。总算不辜负他每天多喝的那一瓶牛奶。


网络搜索之后大仓发现祗园祭在白天的看点,像是山鉾巡行和花伞巡行在前几天都已经结束了。就决定等太阳下山了再出门,逛逛夜市也是极好的。丸山举双手赞成,反正对他而言白天的游行还比不过夜市里的各种小吃的诱惑。


傍晚出门时看到天边有着非常漂亮的火烧云。丸山一开始是兴高采烈地跑到他前面的,发现自己不知道方向之后就乖乖站在原地等他走近了再一起并肩。夜幕渐渐降临,街道两边陆陆续续亮起路灯,画面美得像是文艺片里使用的空镜。


人群把夜市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大仓随便选了条路线先逛着,打量着经过的行人,发现大部分穿浴衣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浴衣的色彩也是和年纪相适应的鲜艳。总而言之散发的气场跟身边这家伙完全不一样。丸山对于自己被腹诽的事实一无所知,摊贩上的各种小吃和好玩儿的就足够让他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了。


棉花糖和鲷鱼烧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甜蜜又好闻。戴着面具的小孩子举着纸网围成一圈在捞金鱼,旁边摊贩上的风铃被夜风吹的叮铃作响。周围人声嘈杂,偶尔能够听见身后手牵手的情侣的嬉笑打闹。


看到丸山像是一尾鱼钻进人流很快就消失掉他心里有点慌,踮着脚四处寻找了好久也没看到丸山的身影。即使心里明白对方玩够了就会出现大仓还是止不住的失落。茫然地顺着人群往前移动,忽然感受到手腕被冰凉的温度包围,然后是熟悉的深蓝色浴衣也出现在他面前。


“终于找到你啦。”


丸山凑近了脸对他小声的喊。从旁边音响流泻出来的音乐声骤然变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并没有松开,对方的下目线里是一派纯粹的温暖柔软。


大仓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邪,不然要怎么去解释。

明明街上有这么多的人可是我视界之内就只能看见你。



06

开学那天是个好天气。


大仓在闹钟铃响之前起了床,换上前晚洗干净熨好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对着镜子检查时发现后脑勺的总有一缕头发不安分的翘起,他皱眉抿嘴考虑再三还是拿起莲蓬头重新洗了头。吹头发的时候还被坐在床上全程观摩的丸山质疑,说他未免太过于完美主义


第一天当然要给人留下好印象,你是妖怪当然不清楚。大仓想也没想的直接作答,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丸山出声反驳他,这才觉得奇怪。侧过身去看丸山,却发现坐在床上的人垂着头一言不发,额前的刘海挡住眼睛,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在大仓思索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时丸山又抬起了头,手挡在眼睛面前笑着抱怨说就是因为大仓早上起太早所以害他现在睡眠严重不足,语罢还怕他不相信,用力张大嘴打了个极为夸张的哈欠。大仓看着他翘起的唇角放了心,于是转回身子走到洗漱间继续整理衣领,浑然不知丸山在他背过头之后瞬间敛起笑容。


暑假里是两人玩闹着度过的,现在重回个人时间丸山竟然感到些许不习惯。

想到过去,也不由得为那个在认识大仓之前独自度过漫长时光的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在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内心大发感慨丸山隆平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啧啧啧。


安分呆在家里不是他的作风。


以前跟着大仓出门扫荡食材的时候也把周围环境熟悉了个遍。虽然他至今仍搞不明白这条街道旁边邻近的是哪条街,但好歹还是能够清楚的知道沿着这条街道直走到底再左拐会有一间味道很好的拉面店。


他们一起吃过,当然不是在店里而是打包回家。丸山急着吃,没等把面吹凉就吸入一大口,结果烫的脸通红,吐着舌头一个劲儿的扇风。大仓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说自己从没见过像他这么蠢的妖怪,然后趁机从他碗里夹走了一只炸虾塞进嘴里毫无预警的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外面的阳光好像此刻都聚集在大仓这里,耀眼的要命。

 

幼稚死了。


丸山表情镇定抓着筷子专注于拉面,冉冉热气之中在余光的小半块视线里看到大仓因为微笑变得线条柔和的侧脸,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刚才的脸红耳热还好没被发现。


出了门在街上随意晃荡,丸山想反正没人能看见自己。晃到家附近的小公园时觉得有点累了,就找了个长凳坐下闭上眼睛呼吸早晨清凉的空气。没过多久听见近处传来“汪汪”的声音,他低头去看,发现是一只小狗,睁着圆溜溜的乌黑眼珠在看着自己。


啊咧——你也看得见我吗。


丸山躬下身跟小狗招招手,心情很好的样子。小狗的眼珠好奇的跟着他的手指移动,啊呜啊呜叫着一边把短小的前爪扒在他的脚上。他忍不住揉揉那个小脑袋瓜,把小狗抱进怀里用手指挠着下巴逗弄起来。


怀里安静享受抚摸的小狗忽然站直身子开始叫唤,然后丸山看见从不远处跑来一个神情焦急的女生,手上绕着牵引绳。嘛,你主人来找你了哦,他用食指点了点小狗湿润的鼻子。任凭对方走近在看到小狗之后脸上的表情才变得安心。你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的啊,女生一把抱起小狗在怀里蹭了蹭,穿好牵引绳后离开。


再次闭上眼,柔软的金色阳光洒落下,浴衣也被照得暖洋洋的,丸山便感觉身体连同思绪都带了些微困的慵懒。


大仓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教室。例行的在黑板上写上名字然后自我介绍,底下响起的掌声尚且还算热烈,他松了一口气。坐到位置上拿出书本,翻开书页时又在意起家里的那个笨蛋妖怪现在在做些什么,自己不在的话他会用什么来打发时间。神游当中听见旁边的同学小声提醒他书页该翻到下一页。大仓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把思绪收回。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丸山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占据了他身边的位置。下意识绷紧的神经在想到对方是看不到自己之后放松下来,又因为对方接下来的一句简单的问好复又被打回原形。


你也看得见我?丸山不由得怔忪了。心想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无论谁谁谁都能够看见自己。


那人听到他这句话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持续不断的笑声听在丸山耳朵里莫名让他开始有点不爽。倒是先告诉我你在笑什么啊,他不开心的撇撇嘴试图中止这个魔性的笑声。


也许是看丸山一脸懵懂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他终于停止了大笑。有这么夸张吗竟然还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丸山盯着面前这人细长的手指拭过眼角的动作,在心里开始猛烈吐槽。


“我说你啊,不会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够看见你吧。”对方开口说话时声音里都还带着点残存的笑意。


他愈发糊涂。丸山紧皱眉头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为严肃,“我不明白,你把话说清楚。”


“不是吧……”男人因为他这句话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真的不明白?”


也是真的对这样猜谜语似的对话感到厌烦,丸山站起身来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他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我其实是亡魂。”


丸山想这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妖怪呢。他气呼呼的继续昂首大步向前走,想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和说的莫名其妙的话都丢在脑后不去管。


那人又喊了一句,这次的内容却让他硬生生顿在原地。


“你也是。”



07

“因为生前的执念过于深重所以停留在这个世界的灵体,叫作地缚灵。”


丸山失魂落魄回家时已经是凌晨,听到大仓一如既往的规律呼吸声也不敢放松。他鬼使神差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支着胳膊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去看对方。


眉眼舒展的样子很好看。比起白天清醒时不自觉挂着的那点儿少年特有的冷冽神情,此时沉睡中的大仓则有一种符合他年龄的脆弱。低垂的睫毛如同倦鸟收拢起的翅膀。丸山怔怔的看着,心下一阵悸动。分明是想要去触碰的,怕把他吵醒,又踟蹰不敢再进一步。


白天遇见的那个人问他,是否可以回忆起生前的事情。丸山坐在长凳上摇摇头,我想不起来。手指揪紧衣袖,眼睛茫然的望向虚空。临走前对方告诉他说自己其实已经了结了心愿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可以进入新的轮回。


他说希望丸山也能快点找回记忆。

他说毕竟一个人独自游离在这个世界的滋味实在太孤独。

他说没有人看见你没有人察觉你的存在,喜怒哀乐无人知晓,于他们而言你只是一团空气。


那种感觉我能懂。对方说完牵扯嘴角笑了一下,只是感觉苦涩。


丸山忽然生了气。他想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回忆不起以前的记忆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的我并不是独自一人。那个人可以看到我,那个人可以跟我说话,那个人甚至可以察觉到我的心情。我们一起看漫画一起上街一起回家,晚上在同一间房间里闭上眼睛入睡,早上被清晨同一缕阳光唤醒。


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都被他锁在心底的盒子里。说出来会舍不得。


因此他只是语气生硬的解释自己遇见了一个人,然而他的出现解决了你说过的所有问题。所以我很好,和你不一样。我不感到孤独也不会寂寞。


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说完之后丸山逞强般对上他的眼睛,看到这人眼里流露着类似于怜悯之类的情绪,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是亡魂他是人类,哪里谈得上什么将来?


一句话问得他哑然失声,心里乱七八糟的垮下去一片。


丸山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和那人告别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园的。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一直走。在走到一个拐角时被一位骑自行车的年轻人狠狠撞到在地,他撑在身后的手在粗糙的地面擦出火辣辣的痛。丸山惊诧地抬头看,对方却毫无反应,甚至眼睛都没有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一秒。


——“于他们而言你只是一团空气。”


瞳孔里的光黯淡下来。


他在床边的榻榻米上躺下,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疲倦的阖上双眼。


房间陷入长久的静默之中。


大仓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小心地歪过头看床边那个一动不动侧卧着的身影。手长脚长的人此刻蜷缩成小小一团,杂志上说过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可他不明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让丸山在外面呆到半夜才回来,也不明白为什么丸山宁愿在地上睡也不愿意像以往一样不管不顾与他挤同一张床。


想到自己白天放学一刻不耽误赶回家的举动,莫名就有种被忽视的委屈。


第二天醒来各有心事的两人不约而同逃避对视。大仓窝在洗漱间,打湿的鬓角按了又按,盘旋在心头的话还是没有问出来。丸山跟在身后走到玄关,在他出门前笑眯眯的说一路顺风。他隐隐感到不安,像石子投进湖水不断扩散开的波纹。


大仓走到门口停住,突然凑过来,丸山躲闪不及被他握住手臂拉近。“今天等我下课回来我们一起去吃拉面吧,Maru不是一直想要再去吃一次的吗”丸山有些讶然,好奇话题怎么会从一路顺风又扯到拉面上面。可是对方眉峰锁紧,眼睛里泄露出一丝急切的样子又好像谈论的不仅仅只是拉面。


某个荒诞的念头趁虚而入。


不会的。丸山抿抿唇,不禁嘲笑起自己的傻气。


一段时间没来,神社依旧是老样子。空地被叶片所覆盖,一直从鸟居延伸至台阶。


他从地板上轻轻一跃,稳稳地跳到御神木的枝干上坐下,双脚一前一后不安分的晃荡。扫视四周环境时竟感到些许的陌生。心想才不过一个多月就已经习惯了依赖的生活,以后离开时这可怎么好。丸山明白现在找回自己记忆是首要任务。找回记忆谈何容易,对于生前的事情他根本一无所知,即便来到这个记忆初始的地方也毫无思绪。


呆了一会儿之后没在街上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家。自打知晓了自己真正身份之后,外面的世界对于他失去了吸引力。谈不上喜欢,也不能说是讨厌,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评判这个世界的资格罢了。


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刺得眼睛干涩,丸山盯着笔记本的屏幕有点心乱。皱着眉在搜索框内键入几个关键词,在按下回车时手却犹豫了。尽管“找不到”明显占据更多份额的可能性,但就是那一丁点大的“能找到”像埋伏在前方的地雷足以让他害怕得停滞不前。


如果,如果找回记忆的话,自己真的可以干脆的离开吗。

 

答案无解。


丸山按下电源按钮,关机画面之后屏幕是黑漆漆的一片。


——“那就先这样吧。”



08

一开始被邀请放学后一起去冈本家看AV时他是拒绝的。

 

没想到接下来一整天里每个课间休息里冈本都不屈不饶跟在他身后给他灌输一些“男人的友情就要从一起看片开始”诸如此类不像话的理论。这个年纪的少男哪有不喜欢看的啊。午休时冈本搭在吉田身上咬了口面包,盯着面前竖起铁壁防御的大仓是一脸残念。吉田摸着下巴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安慰起冈本。嘛,说不定大仓是有喜欢的人了呢所以才会对这个没兴趣。

 

大仓这下却有了反应。谁有喜欢的人了你们别乱猜。他嘟囔着把喝完的牛奶盒压扁,无意义的撕下一小块包装纸捏成小团攥在手心,很多余的又伸手摸了摸鼻子。我去就是了。冈本被感动得泪眼汪汪,扑到他背上说大仓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保证内容不会让你失望,绝对是水灵灵的浴衣系——

 

拜托你小声点。大仓看见坐在后两排的女生愕然的望向他们这里,无可奈何地把牛奶盒塞进冈本嘴里堵住接下来那些也许不止是十八禁的话语。

 

摆在小方桌上的笔电里的那个男人正把手探进女人穿得整齐的浴衣里,浴衣底下偶尔起伏的动作和不时传来的嘤咛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大仓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房间里其他两个人,除他之外无一不是痴迷盯着画面的模样。虽然对于“因为和你关系好所以才会和你分享小黄片”这个逻辑隐约能够理解,但是真当自己处于这种状况之中了大仓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特别是在大家都为这火热的故事发展投入其中时自己却入不了戏时,时间流逝就愈发漫长难熬起来。

 

忽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大仓很明显的感受到旁边吉田的身体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愣住。糟糕我爸妈提前回来了。坐在最前面的冈本急急忙忙退出画面,回过神来的吉田也上前去帮忙拔掉电源,取出来的碟片被冈本一把塞进还没反应过来的大仓手里。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门被打开的时候大仓刚把碟片放进书包里,冈本母亲推开门看着面前三张过分乖巧灿烂的笑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冈本都还在心有余悸的拍胸脯感叹说今天真是身心都受到了冲击,还是有些抱歉,说下次自己一定调查好爸妈回来的时间再和他们约。大仓回想了一下刚刚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约而同的和吉田交换了视线,暗自觉得以后还是别再约了会更好。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

 

面前是一片烟气缭绕,看不清前方。脚下的小路随着他每走一步就会向前延伸一点,大仓不明白自己这是去向何处,往前不知走了有多久,面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温泉池。待他走近几步,烟雾就自动向两边拨开让出一条路。坐在池边的背影很熟悉,深蓝色的浴衣和亚麻色的头发。

 

是丸山。

 

Maru怎么在这里?大仓对着那个背影发问。对方并没有作答而是自顾自的用脚晃起水花。他走到丸山身边蹲下,在看到丸山正面的穿着时大脑彻底石化。

 

有些湿润的发丝贴着额头,浴衣没穿好,松松垮垮地露出半个肩头。左右前襟敞开,大片胸膛都袒露在外,余下的隐秘部位刚好被布料所遮挡。丸山抬起眼看他,瞳孔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耷拉着眉毛似乎感到有些迷茫,抿着下唇拉住他的手慢慢滑下之后十指扣紧。

 

喜欢这样。丸山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话音未落就凑过来吻他。Tacchon的嘴唇很甜。说完还嫌不够似得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到脑子里。大仓进到温泉,搂着丸山的腰把人抵在自己和温泉池壁之间,一只手扶着后脑不准他逃避。感受到丸山的手正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搓揉着自己的下身,他喘着气在对方的锁骨处流连,修长的手指从前襟探入,缓慢的摩挲丸山腰侧的细腻。

……

猛地惊醒,大仓坐起身时还在喘气,拉开被子感受到裤裆处的黏湿时耳尖红得透亮。这都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在他认真思考到底是先下床换条裤子还是先把书包里冈本那张碟给捏碎时手肘被撞了一下。Tacchon做噩梦了嘛。丸山睡眼惺忪地望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见他不说话又凑近了一些继续问,是很恐怖的梦?

 

因为担心自己而皱起的眉,蓄满潺潺温柔的眼,以及——

和梦中一样看上去很柔软的唇。

 

“你不要害怕啦不是都在说梦里出现的都是假的嘛所以那些……”话还没说完就被拉住手腕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下巴恰好磕在面前这人的肩上。说实话大仓并没有抱得很用力,双手只是松松地环住丸山的身体。

 

“让我抱一下。”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感情起伏。

 

接下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一概不清楚。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意识回归时对方已经在自己怀里,这个事实让他安心。闭上眼睛,手臂弯曲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左心房里那颗跳动的东西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捏着让他喘不动气。

 

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比如今天在学校吉田问我不是有喜欢的人,那时候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就是你。又比如回家买的泡芙是我特地买回来给你吃的并不是开业大酬宾做活动买一送一。比如我没有做噩梦而是梦见在吻你。此时此刻,上一秒钟又或是更久以前的某一分钟,那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你。

 

他知道丸山也在等着他开口,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与其说是理智占上风,不如说是自己太软弱。

 

“嘛看来真的是做了很厉害的噩梦啊。”丸山毫不介意的弯着嘴角,笑容像是拂过林间的风,爽朗得不留痕迹。


大仓松开手臂,垂下眼帘。


“嗯。”



09

bgm参考:

Aimer-白昼夢

Aimer-星屑ビーナス

The Cinematic Orchestra-Arrival Of The Birds


最近大仓回来的很晚。回家之后就坐到书桌面前挺直脊背专心做功课,周身散发出闲人勿扰的气场让丸山不敢贸贸然去靠近。他有拿开玩笑的语气埋怨对方最近好冷漠,可大仓表情都没变一下只是淡淡解释说学校有考试需要认真去准备。

 

“社团,功课,升学考试和人际交往,要平衡好这一切并没有那么轻松。”大仓从冰箱里拿出大麦茶倒在杯子里,背对着他,说话的声线有点冷。

 

气氛凝滞。 


丸山动了动嘴唇,声音堵在喉咙口说不出解释的话。进退维谷。只能懊恼地在心里责怪起自己。然而大仓也是在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语气似乎太过生硬,转过头看见丸山张开嘴怔住的表情。有点傻。他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对方听见动静了抬起眼,挺委屈地看着他。


“……我没有那么认为那很轻松。”这句是他早就想要说的。

 

大仓沉默了片刻,反而笑得更深。把空杯子放到一边走到丸山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指尖因为刚刚摸过杯壁带了点儿冰凉,捏住丸山抿紧的唇角往两边拉,直到他主动扬起嘴角挤出酒窝。

 

“我知道的。”

 

天持续的凉下去,空气也变成湿嗒嗒的粘稠。

 

丸山心血来潮决定今天去路口接大仓回家。来的路上看见拉面店的老板推出秋季的新菜单,他想和大仓一起去试试。坐在路口那颗大树的枝干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已经有些枯黄的叶子,时不时就站起身看远处有没有熟悉的身影走近。 

 

在他数到第十九辆自行车经过之后,大仓从街道拐角处出现。丸山原本想跟他挥手,又觉得这样出现不够有趣。于是他决定先不作声,等大仓走到树下了自己再跳下去吓他一次。 

 

等到大仓走到不远处时丸山感到奇怪。因为大仓并不是一个人,和他走在一起的女生有着长卷发,也穿着同样的校服外套。女生看起来正在讲什么好笑的事情。隔三岔五的,大仓就会转头对她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脸上层层叠叠荡漾开的笑意在他视线里渐渐拉成一个无比漫长的特写镜头。


心里头跟着紧得慌,有晕晕乎乎的情绪在蔓延迁徙。

 

如果可以丸山也想在外面和大仓自在的聊天而不是要顾忌周围是否有他人的存在,去拉面店直接在店里开吃而不需要外带回家。如果是人类的话,根本就用不着这么麻烦。如果是人类的话,就能一起上学一起分着吃便当放假的时候一起踩着自行车走街串巷。

 

可他不能。

 

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区别。走在路上不管是车辆还是行人穿越他的身体轻松得就像穿过空气。即便是他跟大仓并行走,身后的影子也只有一个人。所以看似坚不可摧的未来其实软弱的不像话。

 

想起那个人对他说的那句亡魂和人类哪有什么将来时,丸山有一刻的愣怔,随后自我解嘲似得笑着把脸别了过去。


待大仓睡着之后他小心地走到书房打开笔记本,这次点击回车键时没有犹豫。检索出来的结果数以千万计,要在这些当中找到有用的讯息根本如同大海捞针。他点击返回,再三思考之后决定缩小范围,换了几个更为细节一点的关键词。这下检索结果比刚才要少了许多,去掉近期这三年的之后就只剩下十几条,更不用说其中有一些是重复的。丸山挑选了一条重复率最高的信息点进去查看,里面并没有看到什么和自己相关的内容。之后的好几个也是这样,他几乎是不抱希望的点开页面中最后一条——

 

关键词是“七年前”“十七岁少年”和“溺水身亡”。

字迹投进眼里微微刺目,丸山心里一沉。

 

整个世界分崩离析,脚下的地板咯咯作响接连不断的碰撞碎裂。没有风的凌晨房间里浮游着银色的尘埃。时间开始回溯,记忆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沉睡已久的困兽复苏,肆虐着要将他全部吞噬。眼眶里有泪在打转,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闭上眼,朦朦胧胧中看到前方光亮处的景象。 

 

蝉鸣。森林。神社。他穿着浴衣坐在台阶上大笑,身边有几个相同年纪的少年向他跑过来。去游泳吧。他们当中的一个走过来搂过他的脖子。他看见自己点了点头说好。山脚下的那条湍急的江水,他们几个站在岸边。他动作最慢,等到他打算下水时看见近处的同伴惊恐的瞪大眼睛指着江水大喊有人被冲走了。他跳进江水里奋力朝对方游去,水流太急他一个人没办法把人带到岸边,体力也即将耗尽。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凸起的巨石块,到了附近时他用力把人朝巨石推去,反作用力却把自己给送到水流中心。呛了好几口水,在他想要抬起头的时候后脑猛烈的撞击到水里坚硬的石头上,铺天盖地的水流吞没了一切。他直到最后也没再浮出水面。 

 

傍晚的江水仿佛是一副陈旧浓重的油画。 

他的视线在这暗淡的色调中逐渐模糊。锋利的真相来的猝不及防,就在刹那间,刺骨的悲伤弥漫了全身。

 

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下一秒房间里的灯也被打开。丸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在看到是大仓时悬着的心才落地,好在他已经把电源关闭。他调整好心情走到大仓面前,对方看着自己脸上竟然是疑惑的神情。丸山口中一个“你”字还没说出口大仓就直接转过身关掉灯不再看他,临走之前还把书房的门给合上了。 

 

就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

 

原本微笑着的丸山因为这个动作,整个笑容僵在那儿。想到傍晚时看到的那个画面,强咽下刚刚突如其来的酸涩,他打开门有些挫败地揉了揉眼睛。

 

进到房里发现大仓还没睡,眉头皱得老高,坐在床边四处张望些什么。丸山撇撇嘴走近几步,喂喂喂了好几声对方也不作答。心中隐隐地在发慌,大仓始终视若无睹的眼神让他难以接受。他伸出手想去拍拍大仓。刚碰到大仓的肩膀,手就从对方的身体穿了过去。

 

丸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连忙大仓面前蹲了下来,一边挥手一边反复地呼唤着大仓的名字。他想去碰碰他,每一次却都是失败。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身体几乎虚脱,丸山红着眼睛喘息。手指紧紧地抠着手心,指甲越嵌越深,疼得他龇了一下嘴。 

 

“……Tacchon看不见我了吗。” 

 

依旧没有应答,单薄的声线跌进另一个神秘的空间里。丸山慢腾腾地曲起双腿抱在胸前,心里又酸又痛,眼睁睁地看着大仓沉静的侧脸,哆嗦着觉得快要不能呼吸。眼眶里漫起水雾一片,他不得不仰着头长长地吸气才勉强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这么晚Maru又跑去哪里了?大仓收回目光扁着嘴喃喃自语道。丸山听到这话觉得很想笑又很想哭。再一次清楚地知晓他与大仓之间有着无法横亘的沟壑,那是自己已经永远逝去的且无法企及的温暖未来。始终还是慢了好多步。 

 

他心里不是不苦。 

 

盛夏相遇,相处到如今已是深秋,好歹也算是陪伴着度过一季,眼下自己也是时候该离开。丸山站起来抬起手,难受地看着对方。我可是冬天出生的,要是等到那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在你这里蹭一份生日礼物再走呢。他抿抿嘴把眉眼笑得弯起来,一身的柔和气息。然后隔着空气摸了摸大仓的头。 

 

——“我要走咯。”

 

……

 

结束完升学商谈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

 

大仓坐到位置上时旁边的冈本凑过来祝贺。祝贺什么?大仓丈二摸不着头脑,冈本撞了撞他的肩,一副“你小子别跟我装”的表情。刚刚我都听高木说啦,他听见班主任说你是我们年纪最有希望考上东京那些名校的学生之一吧。他一屁股坐到前座的位置上,拍着手调侃着一定要请客才行。大仓哭笑不得,心想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谈请客了?他卷起手中的课本狠狠砸在冈本头上。下节课数学作业你还没做完吧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老师要检查。冈本一秒钟由嘚瑟变为愁眉苦脸,扒着他的桌子求大仓把数学作业借他抄一下。


“不然被那个女魔头逮住一定会把我胯下的玩意儿当足球踢啊。”冈本如此说道。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啦,你胯下的玩意儿的尺寸撑死也就是颗弹珠。”大仓笑眯眯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吐槽的机会。把数学作业本从抽屉里拿出来扔到桌上。“就借一次下不为例。”

 

冈本有求于人不敢回嘴只能愤懑地狂点头,捧着作业本溜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奋笔疾书。 

 

对于高三学生而言考试简直如同家常便饭般稀松平常。不论考试大小大仓一律都不会懈怠,看书的时候发现一个知识点的相关笔记没有拿出来。他走到书柜处开始翻找,终于在最顶上的一格的左侧找到,探手去拿时一旁墙纸上的那两道线闯进视线。

 

并不是很笔直的线条,铅笔的痕迹也略略模糊。 

 

大仓面对墙面站直身体,用手在头顶处比划了一下,退开一点去看。发现自己的身高已经比墙纸上画的稍高一些的线条高出大半个手掌。 

 

他一开始以为丸山的消失只是出去玩耍。因为他经常这样,白天自己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就会满世界的闲逛,回来的时候就会晃着脚丫子坐在床边或是书桌上和他分享今天在路上见到的趣事。做料理一起吃的时候总会腮帮子鼓囊囊举起大拇指说好吃。清早揉着眼睛跟在身后送他出门时孩子气十足的大力挥手说一路顺风。 

 

可是丸山没有再回来。 

 

他等了一天,一周,甚至是一个月,也试过周末时间去到那片森林从早上待到日落。


这些都是无用功。


第五个周末的傍晚下了雨。大仓从台阶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然后撑开伞,决定接受这个事实。这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而已。他不断的催眠自己,将自己投入到学校的生活中,用补习班和打工把空闲时间塞得满满,忙到大脑挤不出一丝缝隙最好。还是有效的,因为到后来他真的就很少再回忆起。

 

洗完澡后大仓早早上了床。他觉得今天特别的累,眼皮很重很困。拉上窗帘关了灯,盖着被子蜷缩着身子一闭上眼睛就陷入睡眠。做了很多梦。他和丸山在闹哄哄的拉面店里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吸溜面条。人潮拥挤的花火大会上他穿墨绿色的浴衣,丸山穿深蓝色的浴衣,他们在草坪上将线香花火点燃。去市场买食材,丸山笑眯眯的对着老板娘说了几句好话后拿着成功砍价后的鲑鱼朝他得意的摇手。他骑自行车载着丸山从市区骑到那片竹林,他们一路上唱着不成调的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最后的梦境是大仓一个人坐在神社面前的台阶上。他穿着白衬衫,身边摆着漫画和剩下一颗梅干的便当盒。像第一次见到丸山时那样。他把漫画书盖在脸上闭上眼睛,耳边忽然听到叮铃作响的风铃。他侧过脸看见丸山咬下一口梅干又吐回去,脸皱巴巴的朝他吐了吐舌头。 

 

——你看,我现在的身高已经超过你了。 


说完大仓勾起嘴角想笑,源源不绝的眼泪却彻底模糊了视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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